我学习蔬菜的名字,熟悉它们的存放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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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

在过去的二十个月里,我没有写诗
我睡得很晩,很少做梦
我读一些和薪水相识的文字
我站上讲台又走下,像一个早已退役的将军
面对重复到来的礼貌与慵懒
我在日落后与妻子谈论雨季,偶尔酗酒
但没有写诗

在过去的二十个月里,我学习蔬菜的名字
我已熟悉了菜心、菜苔、芦笋与香椿
熟悉它们在冰箱里存放的时间
我学会礼貌地拒绝邀请,适时生病
我也学会了谄媚
用昨晩剩在瓶中的啤酒浇灌绿萝
——它很茂盛,我想,它喜欢啤酒的味道

昨晩,我仍然睡得很晩,没有做梦
我在中午一点醒来,发现
雨早就停了(它下了多久?)
我牵着狗走过秋天的校园,看陈旧的树叶落下
风在摇,新闻在阴影中移动
水滴悬在蜘蛛网上;但雨早就停了
一只风筝拉着小孩子的手,告诉他奔跑

作者 / 徐钺

诗与生活有何种关系?套用里尔克的话来说,生活和诗歌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这种敌意并非简单的敌对关系,而是两者的互相凝视,同时警惕着彼此间那难以廓清的界限。作为诗人,或者说作为创作者,他必须面对创作和生活之间的无形张力。

这首诗就有关于此。诗作的叙述重心被放在了日常生活这一侧,文学世界的样貌是在对比中被间接呈现。从“很少做梦”、“薪水相关的文字”、“退役的将军”这些描述中,我们大约可以了解到,在作者的心中诗歌世界具有梦的特质,与切身的现实利益无关,其中包含着冲突、牺牲、耻辱或荣光。在写作行为被搁置的二十个月里,诗人面对的不再是这些,而是黄昏和雨水,是与妻子共度的家庭生活,是买菜与做饭,是对人情往来的斟酌和取舍。他的幸福,不再是侧卧在词句的战壕里凝望意义的天空,而是看用啤酒浇灌的绿萝逐渐茂盛。其中有无奈,有自嘲,也有平静的接纳。

又一个夜晚,又一场无梦的睡眠。诗人醒来,一场雨不知何时已经结束。这场雨更像是写诗的状态,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停下二十个月。那些从天空中冷凝降落的词语,已经被蒸发回到高处,竟迟迟没有再次落下。梦境和天气强求不得,不如出门散步。陈旧的树叶、摇动的风、被吹动的报纸、甚至蛛网上小小的水滴,这些容易被人忽略的事物,都被诗人一一注目。这注目又是诗歌对日常生活的凝视,似乎想要明确这些日常的事物上是否也拥有诗意。远离血与剑、远离烈火与黄金、远离巨浪与航线的诗歌,仅仅是支撑在日常琐事里的诗歌,是否成为可能?如果可能,又该如何书写,才能拥有足够的价值?

这必然是一条漫漫长途。不必觉得过于沉重,就像诗人看到的场景,一只风筝在引领这孩子进行奔跑。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在等待着改变,就像这首诗,终是在二十个月的荒芜之后再次被写出。它无需紧张的气氛,无需蓄力的节奏,我们从这首诗里感受到的是平和而沉静的力量。

荐诗 / 冬至
2017/11/01

 

 

 

题图 / Seoung Won W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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