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擦擦地板上的口水

0816

算命

沙是温好的蒲席,
绣一小只,莲花般的蝎子。

换吗?眼睛?
十里罗兰换一袍繁星?

我午睡醒来,
擦擦地板上的口水。

换吗?战马的头也割给我,
换你捂热的二弦琴。

弄堂外,牛肉粉丝经过,
烤番薯经过,甜酒酿经过。

夏天是一座诊所。
陌生人在樟树林里行走,
胸口被缝进一些幼虫。

换吗,换吗,
做梦的时候,骨头没有用,
不如换碗煮凉的玉。

换啊,换啊。
我们摇着扇子。
换啊,换啊,
我这样唱几遍,
小姐已是泪淋淋。

换吗,换吗。
在重庆快车的找换店里,
老板也这么问他。

反派是黑色的斑点,
像一颗诚挚的鱼雷,
在生活的香蕉皮上
缓慢地移动。

小姐泪淋淋啊泪淋淋
——小姐
你为何要算命?
他走到河边,
鹿虻扑面,鱼鳞似锦。

换啊,换啊,他唱着。
这时,趁着身体里的雪化了一半,
他解开晓月缝城关的衣襟。

作者 / 陈汐
选自 / 《光荣物种》(即出),北岳文艺出版社

 

初次读到这首诗时,我就被吸引住了。一半是因为它的节奏,另一半则是因为困惑。

“换吗?眼睛?/十里罗兰换一袍繁星?”如果有人说,用紫罗兰换你的繁星,你会换吗?答案八成是否定的。不过在这首诗里,某种魔术将它们作了调整。紫罗兰花开十里,而繁星却只够铺满衣袍。如果这样,你还换吗?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跟谁“换”呢?从最开始的迟疑(“换吗”),到后面的主动(“换啊”),“我”似乎越来越沉迷于这个“换”的游戏,并在最后丢失了“我”,而只剩下了“他”。

从一些语句中,我们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口水流在地板上,摇扇子:这都像是童年午睡的场景。至于“战马的头”和“反派”等词语,则暗示了电视荧幕的存在。

诗的第五节,出现了“牛肉粉丝”“烤番薯”“甜酒酿”,而我则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换打糖。在童年记忆里,那是孩子们的一点小欢喜。换糖人挑着箩筐走街串巷,里面装着大块的打糖。打糖其实就是熬制的麦芽糖,因为是一整大块,所以要用锤子打在凿上来敲碎。在听到大声吆喝后,大人们就会让小孩拿着破铜烂铁、牙膏皮之类的出门。

起初的“换吗”,可能是街巷中的隐隐吆喝声,也是视觉变得亦真亦幻的引子。“换吗?眼睛?”一个半睡半醒的孩童把电视荧幕和现实世界搞混,开始与电视里的人做一些交换。

“换”像是荧幕上发生的事情,换战马的头、换二弦琴。“换”好像也发生在现实世界:前一秒还知道自己在做梦,骨头已睡僵;后一秒想到的则是把骨头换掉,换一碗煮过后凉了的玉。

剧中的反派在生活的香蕉皮上移动,象征着荧幕和现实的区隔缓慢消失。它们变成了同一场戏。在这里,“我”这个第一人称消失了,融入到戏里。只有这场戏自顾自地发展着。

戏里面的“他”,如果作一个不恰当的借用,就是“作为一个他者的自身”(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有同名著作)。所谓戏梦人生,就是说活着是一种被观看的状态。

第六节走在樟树林的“陌生人”,“胸口被缝进一些幼虫”;而最后一节的“他”,“解开晓月缝城关的衣襟”。“陌生人”和“他”有着隐秘的内在同一性。“我”就是处在童年的小孩,而“陌生人”则是小孩所幻见的自己的未来模样,这有点玄妙,其实就是某种命运感。“他”,是这种命运的现实。

诗句里提到的“重庆快车”,是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英文名“Chungking Express”的直译。熟悉这部电影的人都知道,片名源于香港弥敦道旁的那座重庆大厦。那里最大的特色就是聚集的非裔、南亚裔人群,和一楼的货币找换店。香港的找换店奇多,而在香港,仿佛只要走过两三条街就能看见众生相。“换”在这里获得了更为深刻的隐喻。

电影里有句台词是这么说的:“那天下午我做了个梦,我到了他的家,走出那房子的时候,我以为我会醒来,谁知道,原来有些梦是永远不会醒的。”

要算命的小姐为什么泪淋淋?因为人生不够如意。泪淋淋的小姐为什么要算命?因为对于命运,能渴求的只是预知。在戏里,尽管暂时看不见下一刻,但下一刻所要发生的早就已经确定好。比起戏,人生会有更多的不确定性,然而,某种更宏大的确定性却仍隐隐在那儿。“换吗?”“换啊!”很多东西都可以换,命运却无从换起。

荐诗 / 曹僧(微信号:caoshan5201023)
2017/08/16

 

 

 

题图 / Daehyun K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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