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风暴中,不妨神游荒僻之地

Lauren-Withrow

小练习

赠托马斯·爱德华·旺宁

想想那紧张地逡巡在天空的风暴
就像一只狗在找地方睡下,
你听它那隆隆的呼噜声。

想想那红树泥岛群
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
对闪电无动于衷,躺在
黑暗中,这粗纤维的家族,

在那里一只苍鹭时时缩回它的脑袋,
把羽毛晃得竖起来,发出模棱两可的评论,
当周围的水面闪光时。

想想那林萌路上小小的棕榈,
被卡在行列里,在闪电中突然现身,
就像柔弱的鱼骨。

下雨了。林萌路,
和每个裂缝都长着杂草的人行道,
在那水,在那“重新来过”的海中,如释重负。

现在那场风暴又走远了,在一系列
小小的,照明恶劣的战斗场面中,
每场战斗都发生在“战场的其他部分”。

想想有个人睡在一艘划艇的底部
系在红树根或者桥桩上;
想想他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惊扰
也无需提及。

作者 / [美国] 伊丽莎白·毕晓普
翻译 / 光诸

Little Exercise

For Thomas Edwards Wanning

Think of the storm roaming the sky uneasily
like a dog looking for a place to sleep in,
listen to it growling.

Think how they must look now, the mangrove keys
lying out there unresponsive to the lightning
in dark, coarse-fibred families,

where occasionally a heron may undo his head,
shake up his feathers, make an uncertain comment
when the surrounding water shines.

Think of the boulevard and the little palm trees
all stuck in rows, suddenly revealed
as fistfuls of limp fish-skeletons.

It is raining there. The boulevard
and its broken sidewalks with weeds in every crack,
are relieved to be wet, the sea to be freshened.

Now the storm goes away again in a series
of small, badly lit battle-scenes,
each in “Another part of the field.”

Think of someone sleeping in the bottom of a row-boat
tied to a mangrove root or the pile of a bridge;
think of him as uninjured, barely disturbed.

Elizabeth Bishop

 

相信最近很多人都像我这样,沉浮在年终工作的波浪里,充满半死不活的感受。这时突然看到了这首诗,正好符合现在的心情需要,这几天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诗,一定要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这首诗是伊丽莎白·毕晓普写给一个叫“Thomas Edwards Wanning”的朋友的赠诗,内容是她希望和朋友一起想像的一个场景。这个“Wanning”的生平并无公开资料,但是无意中随着毕晓普的这首诗而流芳于世。

《小练习》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讲在一个海边的荒僻之地,下了一场暴雨。在这个场景中,完全看不到一个人类的参与者。大自然的力量肆虐,连人类造物都似乎投降了自然的势力,向人类竖起中指。而那些半自然半人工的东西,则显得非常猥琐——那些被困在行列里的小棕榈树在闪电中突然现身时,看起来就像柔弱的鱼骨。而最终,显于出一个人类安睡,在外界的狂暴和不安中,展示了精神的平静和自足。这种意境和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境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如出一辙,但这是写给一个朋友的,赠诗人和接受者的精神叠画在小船里那个人里面,惺惺相惜的感觉表达得非常到位。

伊丽莎白·毕晓普是本人最喜爱的诗人,请原谅在以下和未来的文字里对她的赞赞赞。毕晓普很多诗都描写了荒僻的小地方,明显是出于独自旅行时的视角。我从小就有独自到荒僻的小地方旅行的习惯,记得在十几年前几乎每年都要去秦皇岛,顺着老龙头往东北走,几乎走到辽宁省。有好几个地方必须离开海边,走到小丘中的玉米地里面去。有一次,太阳特别足,玉米叶一半是沉重的墨绿,一半像铅一样闪着贼光。这时从天边飞来无穷无尽的蜻蜓,一直飞到太阳变成暗红色都没有穷尽。那些蜻蜓是从哪里飞到哪里?为什么要这样?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荒僻的小地方总有很多奇妙的发现。可惜,现在的我一出门,似乎就一定要去塞班岛,如果没钱就干忍着哪儿也不去,自己独自去荒僻的海边是亟需恢复的好习惯。

毕晓普是地理学爱好者,听她这些诗集名字就可以知道:《北与南》(North & South)、《关于旅行的问题》(Questions of Travel)、《地理学III》(Geography III),同时她也以自己巨大的词汇量而引以为傲。所以,在她的诗里总是出现大量生僻字,布满拉丁文词根的学术用语还好查,最怕的是突然甩出一个常用词的生僻意思。比如说“mangrove keys”里那个“keys”是什么意思?“钥匙”肯定不对,以前看过有人翻成“翅果”也莫名其妙。好在现在有了互联网,我又是中国最善于对谷歌严刑逼供的人之一,经过反复曲折的搜索,终于发现这个词是“靠近海岸的一系列小岛”的意思。毕晓普可怖的词汇量给前互联网时代的翻译者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看以前毕晓普诗的中文译本会发现她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时时抛出无法理喻的意象,好像她是阿波利奈尔和布勒东的信徒似的。其实毕晓普的诗在绝大多数的时候语言都非常平实,上下句镶嵌得非常紧,就像明式家具似的。

“伊丽莎白”是个女王的名字,“Bishop”是主教,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总是在平白的语言中耀发出神奇的魔力。我们平常总是只能看到生活的高大背影,毕晓普有本事拍拍他的背,让他回过头来,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俯视我们,《小练习》就是这样一首诗。在年底的工作中,让我们想像自己在风暴中的远地,独自平静地睡眠吧。

荐诗 / 光诸
2013/12/16

 

题图/Lauren With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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