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纷，纷，纷，纷，纷，纷
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

寂，寂，寂，寂，寂，寂
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

忆春风之日暝，芬菲菲以争妍；
既乘荣以发秀，倏节易而时迁。

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
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递嬗兮，俯念迟暮。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
人生之浮华若朝露兮，泉壤兴衰；
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

作者 / 李叔同

今天是弘一法师圆寂75周年。大师出家前也是一代文豪，今天从他老人家浩瀚无边的才华里掬一捧尝尝滋味。

首先在直觉上，六个“纷”、六个“寂”的视觉和音韵效果已经惊为天人。“纷”写落红漫天，“寂”说万物阒静。一动一静，一浮一沉，一平一仄，让人霎时感到空间旷大，时间无情；一唱五叹，余音绕梁，如揉弦似涟漪，节节荡漾开去，最终融进时空的迷雾里。

至于第三节往后，则都是这种苦涩心情的延续了：往昔种种灿烂，如今化作尘土；人生像朝露那样短暂脆弱，我该归于哪片土壤啊。

一个真正灿烂过的人有这样的体悟，其中蕴含的思想风暴力量之强是难以想象的。李叔同出身优渥，天赋异禀，三岁识字、六岁作诗，精通诗词歌赋、书画篆刻、音律戏剧，不仅叱咤文艺界，为鲁迅、徐悲鸿、林语堂、张爱玲等众多大咖所崇拜，而且情场得意，甚至在教学生涯中还培养出了丰子恺这样的高徒。这样云帆直挂的人生，旁人或许仰望，或许艳羡，但当事者自己却从中看出了荣华的虚幻和无常的苦涩。常人只道皈依佛门是穷途末路的选择，而对于弘一法师来说，那是寻求真实的开始，开始把毕生的天才转化成智慧，开始不甘于做繁花，而是向往着土壤。

这首诗就踩在大师人生中从繁花向土壤开始飘落的节点上，其中透出的茫然无助有多深，日后泽被众生的力量就有多大。

大师出家后不再写诗，严守戒律，钻研、整理佛典，讲经弘法。所有声色归于沉默。从这沉默里再来反观今天的诗，更有种时过境迁的妙处，人生无常却又在流向某处。

荐诗 / 刘宛妮
2017/10/13

题图 / Wilhelm Sas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