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夜文君梦,只有青团扇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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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若少女妆台间没有镜子,

成天凝望着悬在壁上的宫扇,

扇上的楼阁如水中倒影,

染着剩粉残泪如烟云,

叹华年流过绢面,

迷途的仙源不可往寻,

如寒冷的月里有了生物,

每夜凝望这苹果形的地球,

猜在它的山谷的浓淡阴影下,

居住着的是多么幸福……

十月十一日

作者 / 何其芳
选自 / 《水星》,1935年3月10日第1卷第6期

 

1936年2月,何其芳将这首诗的前四句扩写成散文《扇上的烟云》,作为荣膺“《大公报》文艺金奖”的个人散文集《画梦录》之序。序中有位拟想的朋侣不停地向“我”发问,比如“画梦”画了何梦?又如何画成?“我”回以一首梦到的诗:分明一夜文君梦,只有青团扇子知。

在一个夏季的明月夜,只因偶然拾到一把团扇,便从此在那上面描画自己的梦,这显然是何其芳对写作的隐喻。既然“只有青团扇子知”,那么要解开谜面,就需读这首《扇》。少女,妆台,宫扇,楼阁倒影,剩粉残泪……前半段以散行的白话体,堆叠成一阕纯正的宫怨诗,而后四句时空倏忽一转,俨然李商隐模拟着莎翁欧化的口白,复述着“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诗人究竟想构造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时我读着晚唐五代时期的那些精致的冶艳的诗词,蛊惑于那种憔悴的红颜上的妩媚,又在几位班纳斯派以后的法兰西诗人的篇什中找到了一种同样的迷醉。”原来,《扇》中这些厌世的美丽、细密的憔悴,无非对应着诗人曾经沉溺的文学趣味。喜欢想象不存在的辽远的事物,坠入锤炼和色彩的文字魔障,就如同说不清有多少日夜,对着壁上的画出神遂走入了画里去,走入了镜花水月。这些尽是“迷途的仙源”——诗人欣赏的优柔而神秘的姿态。

然而,“迷途的仙源”却“不可往寻”,诗中的凝望者陷入了纠缠的追忆。追忆什么?是逝去的年华,姣好的青春,还是人间味儿的幸福?我想把它顺势理解为诗人潜在的对某一时期诗歌趣味的追忆和告别,或者对诗歌存在的某种体悟和象征。《扇》发表一年后,诗人便开始厌弃和反省自己的精致:“为什么这样枯窘?为什么我回过头去看见我独自摸索的经历的是这样一条迷离的道路?”走出往昔趣味的迷途,诗人旋即坠入探寻诗歌真相的更大的迷途。

对了,那篇题为《扇上的烟云》的序文,还有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现在的“我”把扇子遗留在过去的国土,发问者听闻后,立誓要“倾尽一生之力”,“漂流到许多大陆上去找它”。这个拟想的发问者是不是另一个“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终的告诫:“只怕你找着时,那扇上的影子早已十分朦胧了。”

诗便如扇上的烟云,是不可往寻,也是无从追踪。

荐诗 / 曲木南
2015/06/16

 

题图 / Reylia Sl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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