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五号

我们应当生活，我的莱丝比娅，我们应当爱，
那些保守老头儿的喋喋不休，
只配用一个铜子儿打发。
太阳西沉还会东升；
但是当我们的主光源沉降，
就只剩无边黑夜长睡不醒。
给我一千个吻，然后再来一百个，
然后再来一千个，再来第二轮一百个，
然后我还要再来一千个，然后再来一百个；
等我们有了几万个吻，
就可以搞晕别人
——如果有坏人监视我们，
他们就没法数清
我们到底亲了多少次。

作者 / [古罗马] 卡图卢斯
翻译 / 光诸

Catullus No. 5

“We should live, my Lesbia, and love
And value all the talk of stricter
Old men at a single penny.
Suns can set and rise again;
For us, once our brief light has set,
There’s one unending night for sleeping.
Give me a thousand kisses, then a hundred,
Then another thousand, then a second hundred,
Then still another thousand, then a hundred;
Then, when we’ve made many thousands,
We’ll muddle them so as not to know
Or lest some villain overlook us
Knowing the total of our kisses.”

Catullus
(Translated by Guy Lee)

今天带来的又是一首奇异口味的诗。作者卡图卢斯生于约公元前84年的古罗马，本诗虽然写于2000多年前，但看起来比当代人写得来活蹦乱跳，张牙舞爪。

开头的几句虽然现在看来已是陈辞滥调，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往人的心坎儿里钻。后面就有奇怪的东西闯进来了。下面三节一直就吻啊吻，简直像120分钟的剧情片里出现了长达40分钟的巴洛克式的动作戏，让人看得窒息（不管喜欢不喜欢，反正是窒息了）。注意，“给我一千个吻”之后跟的是“再来一百个”。“一百个”只是“一千个”的零头，“再来”个什么劲啊？这么写娇憨俏皮，大巧不工，让人想起另一个数目字的浪费者——李白。诗的结尾出乎意料——那么多吻，是为了让“监视的坏人”数不清到底亲了多少次！

古人的诗经常比现代人写的还“直给”，更旁逸斜出，更怪，评价也更两极化。我是属于非常喜欢这首诗的那类人，让我们吻吧，搞晕别人，多娇俏，多可爱啊！

卡图卢斯是罗马“新诗派”的最早代表人物之一。所谓“新”，是指他抛弃了以往“高大上”地描写英雄事迹的希腊诗歌传统，开始把目光投向日常生活。现代诗已经很少用叙事的手法描写英雄故事了，所以也可以说卡图卢斯是西方最早的“现代诗人”之一。他的诗影响了奥维德、贺拉斯和维吉尔，但是从来没有成为当时官方推崇的诗人，以至于生卒年代不能确定。卡图卢斯的诗在中世纪晚期重新被发现，小伙伴们都被他的“直给”惊呆了，到现在人们仍然被惊呆着。

卡图卢斯最受欢迎的是写给“莱丝比娅”的情诗。“莱丝比娅”是卡图卢斯自己给情人起的名字，她的真名被认为叫“克罗迪娅”。克罗迪娅的弟弟克洛狄乌斯是当时罗马政坛的风云人物，和西塞罗是仇敌，曾被控伪装成女竖琴师潜入凯撒大帝宅邸的一次妇女集会。在卡图卢斯的诗中描绘了爱情的几个阶段：开始时的至高兴奋，随后的怀疑、分离，以及极其痛苦的失落感。

“莱丝比娅”这个名字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当代的常用语“蕾丝”或者“拉拉”——“lesbian”，这两者确实有联系。原来卡图卢斯特别崇拜古希腊女诗人萨弗。萨弗比卡图卢斯早生了近600年，卡图卢斯把她当作缪斯女神。萨弗是人类历史上最早成名的女同性者，经常在她所居住的小岛莱斯博斯（Lesbos）上和各路美女欢愉，所以后世以“莱斯博斯岛人”（Lesbian）称呼女同性恋者。当卡图卢斯见到克罗迪娅的时候，觉得她的美貌和才华不在萨弗之下，所以就把她叫做“莱斯博岛人”（Lesbia），其实和“蕾丝”是很类似的词。但是莱丝比娅可不是同性恋哦，她已知的情人全是男性。

在卡图卢斯和克罗迪娅谈恋爱的时候，女方已经结婚，丈夫是罗马一个行省的总督。克罗迪娅是个性欲极其旺盛的女人，极其风流多情，在卡图卢斯的诗中，除了诗人自己，我们可以辩识出至少五个克罗迪娅的情人。卡图卢斯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要和她一起蔑视“保守老头儿的喋喋不休”。

古罗马是个奇妙的社会，一方面它产生了伟大的斯多葛哲学，强调节制即快乐，就像奥勒留所说的：“如果一个人知所节制，当然可得较多的闲暇、较少的烦恼”；另一方面它又声名犬马，极尽香艳之能。就像卡图卢斯所说：“太阳西沉还会东升，但是当我们的主光源沉降，就只剩无边黑夜长睡不醒”，所以要抓紧时间生活和爱。或许，两者的结合才是健康的人生观，但诗歌不管这些，纵情于一面之辞就是足够。朋友们，如果你身边有人和你一起读诗，请珍惜今晚的时光！

荐诗 / 光诸
2014/03/24

题图 / Edward John Poynter
莱丝比娅被卡图卢斯描写得天仙一般，激发出后世无数画家的想像力，留下了多幅以她为主要人物的名画。其中大多表现莱丝比娅和她的宠物麻雀玩耍的场景，这个场景来自卡图卢斯的名诗《莱丝比娅和麻雀》。本文的题图即出自其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