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裸露的肉体

停下来

大概是夜里一点了
或一点半。

在酒馆的角落,
在那木隔板背后:

除了我俩,这地方空无一人。

油灯勉强照亮它。
整日值班的侍者正在门边睡觉。

谁也看不见我们。但是不管怎样,

我们已如此激动,

我们已顾不上谨慎。
我们的衣服半敞开着——我们穿得不多:

神圣的六月正在燃烧。

那些半敞开的衣服之间的
肉体的愉悦;

迅速裸露的肉体——这个画面

经过了二十六年的沧桑

如今在这首诗里停下来。

作者 /[希腊] 卡瓦菲斯
翻译 / 黄灿然
选自 / 《卡瓦菲斯诗集》,重庆大学出版社

 

迅速对焦又迅速涣散的目光,伴随着不断上升的体温,终于是难以抑制地落入了看不见尽头的亲吻和触摸。

卡瓦菲斯(C.P.Cavafy,1863-1933),希腊现代诗人。在读睡被推荐了多次,也同样被太多大师推崇,简洁戏剧又震撼。可这首诗里总闻得见酒馆里发酵的酒精气味和暧昧的呼吸。

夜深,深得就是只剩下灯火摇曳的暗黑色凌晨。

酒馆木板后面的酣畅和唇舌所能抵达的滚烫,在诗作前三节的颤栗地达到高潮。卡瓦菲斯他告诉你时间、再告诉你地点,终于在第三节“燃烧”。

“那些半敞开的衣服之间的
肉体的愉悦;
迅速裸露的肉体——”

读到这里,就好像是鼻尖抵着鼻尖含着笑,却还没吻下去;手臂用力收入怀抱的腰身,还剩一厘米未贴紧;一曲探戈里有膝盖而上的指尖,刚游戈到大腿根;手掌炽热褪尽衣物,身上还留有的最后那缕;然后他笔锋一顿——酒馆里的一切宛如凝固。

在凝固里,我们看见褪落的衣衫一件一件地回到身上,太阳从落下的海平面又升回了高空,燃烧六月里的绿荫叶子重新变的嫩绿收回了枝干里, 时光噼里啪啦地闪耀着把床上横陈的肉体和牵连未断的身影封存起来。

究竟怎样能把这样的场面称为停下来。
性是动的。连发梢和指甲都是会带有血液温度的。
可是这首诗叫做停下来。
二十六年的沧桑都在这首诗里终于停下来。
或许,也只有在这样默契起伏的滚烫里,才会有灵魂的久别重逢和静止的四目相对。

荐诗 / 老汉 (微信号:qingbenxun)
2014/12/16

 

题图/ Lucas Cranach the El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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